「爸爸,點解佢支棍掃落其他人對腳度嘅?」
「爸爸,點解其他人見到佢就走開晒嘅?」
「爸爸,點解佢行埋支燈柱度嘅?」
「爸爸,點解佢對眼同我哋唔同嘅?」
很多很多的「點解?」,這是筆者大概開始上幼稚園時,與爸爸在家附近散步,經常見到拿著紅白間條「士的」的人士,人人對他們避之則吉,小孩心裡產生恐懼而發出的問題。爸爸當時給我的答案是:他們的眼睛有病、又或者已沒有眼睛了,所以叫我不用怕,也不要學其他人見到他們就避開。我還記得,爸爸見到誤碰燈柱的人士,也沒有說甚麼,但就只是走過去拿捏著「紅白士的」人士的衣袖,把他拉回行人路中心,那位人士就自己可以繼續行走了。小時候在我家附近的一所盲人院,讓我見證了五十年,這幾個月它終於完成歷史任務而被拆卸了。
我家附近的盲人院,好像曾是庇護工廠,院友可以在那裏學習和上班的。而對於失明人士的認知,過去年代的職業大概都是擔當接線生、按摩師、或其他簡單的手工工人而已。在更早的上世紀,亦聽聞有占卦師,而學習音樂的失明人士,在酒樓、妓院等高消費的地方「賣藝」,有演奏樂器的,也有演唱「地水南音」的。而大概也在那個時候,德國的傳教士也來到了香港,興建了盲人學校及盲人之家,亦即是今時今日的「心光盲人院暨學校」,失明或視障學生在學習技能及知識外,也能夠參加學校所辦的音樂學院裡的入門及進階課程,延續著上世紀盲人音樂家的理念。當然,今天「心光」的音樂課程,已頗為多元化,有敲擊樂、爵士鼓、流行曲演唱、小結他、鋼琴、作曲、編曲錄音、當然就更有幾乎所有學校都有的合唱團,甚至獨唱和獨奏的訓練。
認識心光學校的音樂表演,源於大概兩年前疫情期間,他們在網上舉行音樂會,有樂器演奏、亦有演唱。當中最令我觸動的,更是年紀最小的一群表演者──兒童合唱團為主的「心光合唱團」的演出。今年五月中及月尾,「心光」舉行了兩場音樂會,而他們的老拍檔──聖保羅書院的同學、舊生、及聖保羅堂的表演者、基恩小學學生、喇沙小學學生,甚至專業的音樂家亦拔刀相助,實行傷健一家,在第一場演出中亮相。
部分心光學校的演出者,曾入讀該校,但亦已進入了專業的音樂學院繼續進修。演奏二胡的舊生楊恩華,差不多帶領著另外兩位演出者──小提琴手丁怡杰及鋼琴學生林澤耀,演繹本港資深作曲家梅廣釗所寫的《心湖中的喜悅》三重奏,整體的表現活潑而技巧穩定;楊恩華更在壽臣劇院那場,由杜曉萌擔任鋼琴伴奏,演奏更加高難度的曹天立所寫的《擼起袖子加油幹》。在差不多沒有機會熱身的情況下,楊恩華除了在快速片段稍有音準問題外,整個專業的演繹卻是充滿活力和熱情,弓法控制完美自如。
過去的網上音樂會中,我亦發覺心光音樂學院培養出來的鋼琴學生,水平也相當高。而今次兩場的現場演出中,亦有為數不少的學習鋼琴的同學參與表演。年紀相對較小的兩位,陳柏宇及邱卓琛,親自寫作《高山流水狂想曲》,並作即興演出。對於小學生而言,他倆所奏出的中國味道,顯然令人非常意外!當中有很多較為精緻的細膩演奏,兩位的鍵盤技巧亦相當靈活;而且,兩人是輪流擔任主旋律和伴奏,所以兩人經常對調坐位而急速跑來跑去,但樂曲旋律卻依然連貫流暢,實在是相當優秀的演出!
就學了鋼琴6年的卓琛、及學琴大概只有兩、三年的柏宇而言,他們雖然年紀小小,但對於自己的創作及演出這條「道路」,卻有非常清晰想法。即興演奏和四手聯彈,更只是近一年才開始的事。他們坦言,樂曲都是親自創作的,而且在過程中基本上甚麼也會找來彈奏。但出乎意料的是,他們竟然說創作的來源,是從彈奏鍵盤上的黑鍵,作為基礎。5歲開始學習鋼琴的卓琛,習琴六年,讓只有較淺琴齡的柏宇擔任高音部分,自己則作為低音區的後盾。「老師話走來走去調下位置會比較有趣!」但兩人突然互調座位,不怕出錯嗎?「我們演出之前都會練習調位。」筆者嘗試考考兩位小朋友,對於音樂的理解有多深,就問他們,音樂裡有所謂和聲,他們兩個人四隻手,一下子搞不好,聲音就會不協和「撞成一堆」,那麼他們是怎樣去避免的呢?「我彈跳音(Staccato)時,他就彈滑奏(Glissando)囉!」「老師有好多不同的提議,我們就自己去選擇。」老師就像擺設自助餐的廚師一樣,讓兩位小朋友自己揀選喜歡的食物,放在自己的碟子上,製造自己的大餐。那怪不得在他們當晚的作品裡,音樂的素材可以這麼豐富!兩位同學都覺得彈即興「好好玩!」,而且亦非常享受在臺上表演。卓琛更認為,因為得到的是「看得見的」成功感!不過小朋友們亦對美好的得著,充滿著擔憂,「不知明年還有沒有機會合作?」。筆者聽到這裡,還是鼓勵他們這對小拍檔,不要輕易放棄,尤其是大家有了默契,就不要隨便解散了。
而在鋼琴即興演奏的培訓方面,中學組亦有三位獨奏的同學,溫智勤、謝樂篇、及高麒沛所演奏的《水脈心聲》,分別自由地將自己喜歡的音樂片段,串連演奏。特別是最後出場的高麒沛,琴音控制漂亮,層次與色彩的變化豐富,駕馭鋼琴的能力相當高,而且對音樂的美感及抒情性的表現,極具韻味。之前在網上已欣賞過林澤耀的鋼琴獨奏貝多芬的樂曲,的確非常欣賞他切合古典氣息的演繹,技巧亦圓熟。今次,他伙拍趙安杰演出四手聯彈冼星海的《保衛黃河》,負責低音部份的趙安杰,穩健的觸鍵亦令人印象非常深刻。不過,對於心光合唱團來說,《保衛黃河》的分部對位合唱,難度便有點過高。但他們在古丹青所寫的《萬物齊和應》,以及在第二場演唱的黃思婷所寫的《無盡的愛》的演出,清純而協和的歌聲,又再次令我回憶起他們幾年前的網上音樂會,動人的歌聲並非出自聲效的調校,而是現場真正出自於每一位心靈光明的天使的嗓音。至於已離校的校友黃明讚,以男中音及鋼琴演奏,自彈自唱John Rutter所寫的《A Clare Benediction》,虔誠而完美的演出,亦令在場所有觀眾感動!
在合唱團中,整體的合唱非常動聽,當中更有一些在個人演唱方面,更加突出的學生。就讀中四的Gordon,在第一晚的演出中,還擔任了鼓手,為合唱團負責拍子的部分。當晚覺得他在這樣「簡單」的伴奏方面,無論在節奏及音量的控制上,相當出眾。而他在兩場演出中,演唱時都充分表現出一副好聲音。「Tempo處理方面,媽媽有教我,學校也有教。」他曾經正式上過一年聲樂課程,自言偏向於男中音(Baritone)的音色。而在聲樂的學習曲目裡,較多接觸古典或歌劇的作品。而他亦曾學過八、九年的鋼琴,有學習流行音樂的即興演奏,尤其是低音的部分,亦自學一般的樂理。筆者覺得,不久將來,他就會升讀大學,既然自己擁有一把好聲音,天份亦不錯,那有沒有打算選擇專業地學習音樂呢?他的答案卻令筆者感到出乎意料之外。「聲樂方面比較困難,樂句與樂句之間的呼吸、留白處理,目前還未掌握得好。而鋼琴演奏與聲樂之間,目前還難以取捨。」能對自己的鋼琴演奏這麼有信心?由訪問前到訪問差不多終結,他只告訴筆者他的英文名字。細問之下,真相終於大白,原來他就是在第二場演出中,最後一位出場的鋼琴即興獨奏者高麒沛!
心光音樂學院的音樂專業培訓計劃,在這四年間才成立,過往當然亦有出過音樂學生,但近年可謂集中力量培養各方面的音樂人才,以最少的資源,去啟蒙並栽培不同水平學生的潛能與才華。香港賽馬會亦提供了捐助。從兩場音樂會中,看到同學們對於表演,完全不下於一般健全學生的熱誠,部分表演欲較強的學生,在臺上的「壓臺」氣場,更盡顯信心,令觀眾另眼相看。當然,沒有時間去請所有的同學去做訪問,但就幾位受訪同學而言,他們亦確實對自己的音樂道路,有著相當的執著和要求,而舞臺,更是他們付出準備和努力後的終極目標!
對於一班只為今天、只為當下而使出渾身解數的初階音樂學生而言,正如他們自己所言,亦不知道將來還有沒有機會。但他們在臺上的能量,似乎更表明不計較成敗得失、不計較是否得到掌聲的傲氣。對於作為觀眾的筆者而言,看到他們以信心演出、將自己最好的一面表現出來,其實不就已經是一個專業演出者的最基本條件嗎?
日期 : 2024年5月18日及5月31日
地點 : 香港聖公會聖保羅堂及香港藝術中心壽臣劇院
節目 : 心光盲人院暨學校「心光奇妙恩典」及「光照我心」音樂會