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紫釵記》和《香花山大賀壽》都是粵劇經典。前者由唐滌生(1917-1959)參考明代劇作家湯顯祖(1550-1616)的同名傳奇改編而成,1957年香港首演,至今仍是常演劇目。後者出自何人手筆難以稽考,1900年刊登於香港報紙的戲院廣告就有這個劇目,粵劇行至今每逢農曆九月廿八仍會上演此劇,為行業神華光大帝賀誕,11月初剛剛又演過。
《紫釵記》是纏綿悱惻的才子佳人故事,主題則是氣節和正義。《香花山大賀壽》神仙排班朝賀的熱鬧場面,是觀音勸善的前奏。兩個作品都是人在困苦中通過戲劇尋找出路的思考,前者入世,後者出世。
老秀才捨生取義 狀元郎吞釵拒婚
狀元妻闖府爭夫 黃衫客代抱不平
與其說《紫釵記》歌頌至死不渝的愛情,不如說是持守節操之道的探索。劇中人展示了弱勢者面對強權欺壓、威脅或利誘的各種應對和取捨。
才子李益登場自報家門便說,與崔允明、韋夏卿是「歲寒三友」,以耐寒的松、竹、梅來象徵濁世中的高尚情操和忠貞的友誼,為人物和主題定調。三人同科應試,崔允明曝鰓龍門,生活窘迫;韋夏卿得中進士,任長安府尹;李益狀元及第,報差來時剛剛是新婚第二朝,他沒有即日拜謁太尉。結果太尉派他往塞外任參軍。
三年後,崔允明和韋夏卿收到太尉的招賢柬,卻原來太尉不是要招賢納士,而是要將李益招贅入門,特請二人為媒。任憑太尉威逼利誘,崔允明執意不可斷人結髮恩情,何況李益之妻霍小玉一直對他有周濟之恩。他平時衣衫襤褸,這次謁見太尉的衣冠也是霍小玉將變賣珍珠手鐲的錢給他買的,而霍小玉自己窮到連上頭用的紫玉釵也要割愛。崔允明仗義執言,太尉惱羞成怒,拿起杖棒打人。老秀才血濺太尉堂,慷慨就義。
太尉買了紫釵,趁李益入府謁見時安排婦人送來,令李益誤會妻子已琵琶別抱。李益沒有忘卻舊情,寧可吞釵也不願改聘。太尉使出殺手鐧,以李益寫了一句「不上望京樓」的詩誣陷他造反,要脅若不成為他的女婿就不會保他。造反可株連九族,李益顧念母親年邁,暫且就範,卻堅持將母親從家鄉接來才拜堂,拖得一時,得一時。
韋夏卿沒有關鍵性情節,主要在李益、太尉身邊出現,曝光率不少,存在感卻很低。雖然韋夏卿不敢違逆太尉,但也沒有做出泯滅良心的事,是個貼地的普通人,在這個意義上也是個重要角色。
霍小玉在家苦候三年,忽而聽說夫君將要另娶,迷茫中走去佛寺問卦。當時黃衫客在寺內歇息,聽見霍小玉在悲泣中提及負心郎,於是上前問情由。眼前的黃衫客令霍小玉想起曾經夢見黃衫大漢,對方問起,她就把傷心事說了出來。黃衫客得悉霍小玉既為狀元妻,亦為已故霍王庶出之女,教她挾郡主銜,戴鳳冠,披紫綬,尋上太尉府論理爭夫。此時霍小玉已豁出去,她帶着無比強大的氣場闖入太尉府,在堂上言詞鋒利,沒把權貴放在眼內。然而,當太尉拈出李益的造反詩,霍小玉就自卸鳳冠跪下,只為維護將要離棄自己另娶新婦的夫君。就在此危急關頭,黃衫客以四王爺的身分出現,力壓太尉,李霍最終劍合釵圓。
人間公義是否只能等待權高勢大的正義人物來維護?普通人的出路就只有堅韌地活下去?一切只能寄託於期盼那麼令人無奈?
觀世音現身說法 曹寶仙大撒金錢
天地間一大戲場 觀演者各自修行
《香花山大賀壽》鋪陳仙界景象,神仙分批上場自報家門,展示身段和功架,然後相約一同前往紫竹林為觀音賀壽。
重頭戲是「觀音十八變」,由正印花旦擔綱演出。觀音在菩提岩開壽筵,眾仙恭請觀音施展神通,讓大家一開眼界。場目是「十八變」,表演只有八變。花旦先後換上八件不同顏色的女蟒袍,每次出場都透過動作和道具模擬不同形相,包括龍、虎、將、相、漁、樵、耕、讀,完成一套動作後立即返回後臺換裝。
花旦甫入後臺,扮演該種化身的演員隨即上場,表演相應的功架,例如穿虎衣的作虎狀,扮演農夫的作鋤田狀。演員返回後臺,穿紅褲的龍虎舞師就表演翻騰跌撲的功架,既是觀音的神通,亦是間場,好讓花旦有足夠時間換裝。
壓軸戲由曹寶仙大撒金錢展開。往年未有保持社交距離的措施,演員會將寓意招財進寶的仿古錢幣撒往臺下,看席上每每有人爭相上前接錢幣,亦有人不為所動,構成一幅眾生相。此時,觀、演的界線變得模糊。無論有沒有去接錢幣,出席者都主動或被動地扮演着戲裏各自修行的眾生,以劇中人的身分參與演出,成為劇作的一部分,獲得沉浸式體驗。
根據粵劇老藝人傳下來的劇本,撒金錢後有一段觀音勸善的曲文,截取自明代鄭之珍(1518-1595)編的《目連救母勸善戲文》,大意是慨嘆世人為了追逐名利受盡折磨,奉勸世人念佛修行,離開生死輪迴的此岸,擺脫煩惱。現今的賀誕演出刪了這個唱段,近年只有在慶賀回歸20年的演出中特別排演出來,是2017年的中國戲曲節節目之一。那年7月在慶典中演過,同年11月賀華光誕的演出也沒有這個唱段。
據《妙法蓮花經》的〈觀世音菩薩普門品〉所示,凡有十方法界的任何一類眾生需要觀音說法救拔,觀音就會化現相應的眾生形相為之說法。從「十八變」到勸善的唱段,就是觀音現身說法的演繹,體現了這個粵劇傳統劇目的文化底蘊。刪去唱段之後,保留的只是連串熱鬧場面的表演技藝,在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育的課題上,是個值得省思的狀況。
《紫釵記》和《香花山大賀壽》伴隨着很多觀演者成長,甚至見證着觀演者祖孫幾代的文化承傳,在不同時代,在人生的不同階段,觀演者有各種觸動,得到各種啟示,劇目在戲臺上下的互動中鍊成經典,而經典的延續,仰賴傳演時彰顯出作品的精神價值。
鳴謝
香港八和會館
千里馬薪傳粵劇團
廖國森先生
黄小鳳小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