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我拍片未試過沒獎,聽起來很囂張,但這就是我的壓力……由我拍《快門》、《變臉》拿國際獎項,以至得到金像獎,雖然未有奧斯卡,但在香港來說已是大獎項……」導演黃偉傑Vicky如是說。
2016 年,Vicky與許學文、歐文傑三位新晉導演合導《樹大招風》,橫掃多個獎項,包括第36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導演、最佳電影等。《樹》片中,Vicky 負責三大賊王之一卓子強(陳小春飾)的故事,其人放浪狂躁,又喜歡挑戰難度。卓子強初登場就綁架了城中首富的兒子,氣焰囂張的他一邊在首富家中大唱卡啦OK,一邊索贖金,視法紀如無物,是三位賊王中最張揚的一員。
Vicky新聞與傳播學系出身,跑過港聞,做過幕前播報,說話平穩、細緻、有條理,訪問期間說起電影資料時嫻熟有致(特別是荷里活科幻電影),一副記者模樣。這樣的一個人,卻自言和卓子強相似:「我的性格其實跟卓子強相近,我是一個攀山運動員〔暗喻〕……(熱衷)挑戰高峰,我的性格就是這樣,比較好勝,我會不斷挑戰自己。」
兒時興趣
70、80年代的荷里活經典科幻電影風靡了一整代人,Vicky也不能免俗,亦因此愛上電影,「很深印象是看Robocop,當他(主角)變成機械人走出來的時候,嘩!好帥啊!然後第一次看Predator,它脫下面具一刻,那一晚嚇得我睡不著。」
很多男生都喜歡科幻電影當中的人物、機械,但Vicky更深入,他一頭鑽進了科幻電影特效背後的世界。Vicky 說他和弟弟Ray少時將荷里活電影特技大師Stan Winston「當神一樣崇拜」。他特別欣賞電腦圖像(Computer Graphic)尚未出現時的電影特效製作:「Predator整個是organic(有機)的,一隻木偶裡面所有機關,背後有很多人操作,可能用remote control(遙控)、可能用wire(金屬線),後面有十幾個人控制一隻怪獸……以前會用很多low tech(低端科技),因為科技不進步,所以用很多很有想像力的方法,去實踐觀眾想像不到的東西,這是我很欣賞70、80年代,甚至90年代的科幻電影的原因。」
年少的Vicky 曾想過投身電影道具製作,直至後來接觸了Star Wars (《星球大戰》系列),才發現電影不只是美術與技術,還有故事和哲學在其中:「二戰納粹的帝國主義,日本的軍國主義,還有西部牛仔的元素,武士道精神,和中國道家的『氣』,George Lucas將它改名叫the Force,其實出自《老子》…… George Lucas將他喜歡的東西,或者他認識的東西,用科幻包裝,講一個莎士比亞式的Space Opera(太空歌劇)。」
從沉迷技術,以至發現電影背後尚有更大的天空,更廣闊的「道」,令Vicky 明白自己其實喜歡說故事,立定了當導演的志向:「我視他(George Lucas)為偶像,如果有朝一日我能夠和他同處於同一個行業,或者同一個職業,對我來說是很大的成就。」
出道
小時候Vicky喜歡砌模型,欣賞電影的pratical effect(現場特效,即在拍攝現場製作的特效),長大後的他貫徹自己動手做的風格,喜歡用想像力、執行力克服難關。Vicky 這樣形容自己嶄露頭角的作品《變臉》:「動機很純粹,想講人性的虛偽。我想到一個辦法,用川劇的變臉大師融入打工仔生活。我就很低成本地用公司的影印機印了一百幾十個紙面具。」這部作品獲得不少國際獎項,Vicky最深刻是在日本遇到頒獎嘉賓之一高畑勳。
下一部作品《快門》參加了鮮浪潮國際短片節,Vicky 一方面想測試自己的能耐,另一方面則希望吸引評審賞識,沉實斯文的他,其實很有野心:「做得越大,超出了鮮浪潮的範圍,越會有人留意。」三十分鐘的作品包含跳樓、槍戰、撞車等「大場面」,當時的導師陳慶佳也不看好,質疑Vicky怎樣用四萬元完成。
這部作品不只是Vicky的踏腳石,更是他發揮小宇宙,建構出自己電影道路的重要一步:「當年我對各類技巧都掌握了一點,我知道怎樣拍跳樓,其實都是綠幕。我學過動畫、CG,找人幫忙處理,再自己剪輯。車禍也不難,只是倒鏡、爆玻璃和剪接。槍戰也不難,拿槍出來就行,不需要有槍火那種槍戰,我玩出那個氣氛就夠,沒錢租警車就找藍燈扮。」說得興起,Vicky 還分享《快門》中一眾記者拿著攝影機的「長鏡頭」,其實是用水杯加上膠片製成。
挫折與自省
《快門》不只贏得2010年鮮浪潮最佳攝影,更獲杜琪峰賞識,邀請Vicky聯同許學文、歐文傑三人合導三大賊王的故事。一個半小時的電影,每人負責三十分鐘,卻拍了五年,令Vicky出現信心危機。
面對銀河映像的杜琪峰、游乃海等前輩,Vicky自嘲是電影業的幼稚園學生,單是塑造人物背景、故事已經不過關:「許學文說我們當年就似一隻牛耕田,只望眼前的一塊田,不斷耕耕耕耕,不知要往哪裡去,沒有盡頭。」昔日自己攀過的「高峰」,卻化為當下的包袱:「信心危機,來自短片,一直以來成績都算好好,我拿的獎項是國際性的,不單是local(本地)的。這樣會有種感覺,其實我的作品在世界上已去到一個水平,但在這裡完全打到你落去十八層地獄之下。究竟我是不是應該轉行呢?我不斷問自己,我是不是不適合做導演?」
Vicky 說話時像一個播報員平穩,但從他談論自己作品時亦可窺見他的情緒,說起《變臉》、《快門》時他熱切分享當中運用的技術、背後所花的功夫,當提及屢獲殊榮的《樹大招風》,卻是不堪回首,甚至謙虛自省:「我相當肯定,這個獎(香港電影金像獎)不代表我的成就,我頗為心知肚明……我覺得是評判、是投票的人、有份投票的業界要去支持新導演。」所以Vicky 奪獎後沒有躊躇滿志:「我知道我自己去到某個位,上不到……所以我知道其實應該實際點,去做好自己的創作。」
鑽研
杜琪峰曾提醒Vicky,作為新導演,第二部電影比第一部更為重要,因為會為導演的事業定型,因此他沒有貿然開拍第二部電影。雖然不看重金像獎的虛名,但獎項亦為Vicky帶來更多工作機會,2018年香港電台便邀請他擔任重頭劇《火速救兵IV》首兩集導演,成為他實現兒時夢想的機會。
「我本身是一個消防躉,非常喜歡消防員,我和我弟弟小時候製作了一整條街的模型,有消防員在救火。」有幸走入消防局實地拍攝,Vicky的「技術魂」又再次燃燒,造就出香港電視劇罕見的長鏡頭:「我真的想試試能否應付,就拍個長鏡頭吧……我很想帶觀眾行消防局一次,我的心願是做一些其他人沒有做過的。」結果觀眾好評如潮,事後香港電台台長更對Vicky 說:「你這個shot(鏡頭)會成為港台的經典,可以拿來sell(賣)!」
《火速救兵IV》後,Vicky又接拍了《女法醫JD》、《打天下2》以及《三命》等電視劇。是否將接拍電視劇視為營生手段?他斷然回應:「(拍)電視劇是為了entertain(娛樂)自己,因為我真的十分鍾意拍,拍劇最好,日日都拍,我日日都試新東西,日日都思考,日日都enjoy(享受),電影沒那麼多機會讓你玩。」
時下科技為影視娛樂世界帶來全新的生態:手機拍攝、社交媒體,Netflix等串流平台帶來新的觀影體驗……林林總總的新形式,卻絲毫沒有動搖Vicky 對製作的執著:「你試試在手機看Netflix 的製作,死得呀,畫面好黑,畫面好細,事物都很小。這是觀眾的問題,不是作品的問題。Netflix不會遷就觀眾,他們的製作不會為了讓觀眾在手機看而多用近鏡。」接拍《打天下2》,主演歐錦棠跟Vicky說希望有電影感,於是Vicky 就真的「當電影來拍」,「我全部的shot(鏡頭),很多都是wide(遠景)的,或者extreme wide(大遠景)……觀眾在手機看的話,會看不清楚,他們就會發現用電視看才合適。」
Vicky 的堅持不只在於工作,對教育亦如出一轍。在母校樹仁大學新聞與傳播學系兼職授課時,他沒有講授日新月異的科技,反而繼續傳承他最重視的核心價值:「我有點老土,我教舊的那一套,新的他們都懂,不用我講,我會跟他們講analog(類比)的感覺……contrast ratio (比值)如何計算是不變的,為甚麼要 rack focus(變焦點) 、為甚麼要 dolly in(推鏡), film grammar(電影語言) 是不會變的。」
這位「攀山運動員」對電影的熱誠,始終如一。
黃偉傑簡介
電影、電視導演,現為香港樹仁大學新聞與傳播學系兼任講師。
導演短片包括《WISH》、《告別》、《變臉》及《快門》。《變臉》獲第31屆東京錄像作品節優秀作品賞、第13屆香港獨立短片及錄像比賽特別表揚獎。《快門》獲「鮮浪潮2010」公開組最佳攝影獎。《快門》得獎後,與許學文、歐文傑合導電影《樹大招風》,獲第36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電影。
近年執導的電視作品包括:《火速救兵IV》第1、2集、《女法醫JD》(任總導演)、《三命》、《打天下2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