改編舊作的粵劇演出——由桃花源《帝女花》說起

為紀念粵劇《帝女花》面世六十五周年,桃花源粵劇工作舍(下稱「桃花源」)製作「《帝女花》專業版」演出,從布景、燈光、音響、劇本均有創新。在桃花源的《帝女花》以外,筆者於上半年亦曾觀看另外三個具有創新元素的粵劇演出:粵劇元宇宙《新胡不歸》、慶穎新劇團《蝶影紅梨記》、劍青藝苑《東牆記》。[1]四個演出的劇本均由後人按舊作修訂,製作亦有改動:桃花源《帝女花》結合唐滌生舞臺版原作,以及1959年左几編導、唐滌生撰曲的電影版唱段,製作160分鐘的「簡煉版本」。粵劇元宇宙《新胡不歸》,融合電影《七彩胡不歸》的內容,[2]改編馮志芬名劇《胡不歸》。慶穎新劇團重現八十年代葉紹德改編、白雪仙與雛鳳鳴劇團人員參訂的《蝶影紅梨記》修訂本之完整版本;[3]劍青藝苑《東牆記》實為葉紹德於八十年代重新創作唐滌生《花月東牆記》之改編劇本。

四個演出製作的改編文本各具新意,當中不少創新之處值得關注:桃花源「《帝女花》專業版」的「簡煉版本」,再行濃縮現時演出版本之編排,例如〈移花〉為周瑞蘭增添【慢板】唱段,一併交代長平公主獲救情況與慧清道姑慘死之事、〈迎鳳〉於生旦寫表後結束,緊接〈上表〉一場,既節省演出時間,亦交代原有情節。《新胡不歸》重現《七彩胡不歸》的仿黃梅調唱段,並按電影版增補生旦相遇成婚的前情、哭墳後萍生夢會顰娘的歌舞,劇情略較現時演出本完整。[4]《蝶影紅梨記》修訂本和《東牆記》均為生旦增加唱情,《蝶影紅梨記》〈窺醉〉、〈亭會〉的改編版現已基本取代原創劇本,成為經典名段。《東牆記》幾段新編小曲悅耳動聽,相信是為當年「開山」演員李寶瑩、羅家英度身訂造;劇本同時增加生旦以外角色的戲份,以及頭場賞燈舞蹈、幕後合唱等元素,讓演員有更多發揮,亦增視聽之娛。

桃花源粵劇工作舍《帝女花》六十五周年項目宣傳圖片
桃花源粵劇工作舍《帝女花》六十五周年項目宣傳圖片

可惜這些創新之處,未能保留原作的神髓與表演特色。「《帝女花》專業版」縱使同時參照舞臺原創劇本與電影版編排,不少改動似乎仍存沙石。〈樹盟〉前段長平公主與昭仁公主的姊妹對話,本應是借昭仁天真無知的疑問,帶出長平憂家懷國的心境。改編本挪用電影版的【醉酒】唱段,並改為昭仁已知長平「懶得挑玉鸞」,[5]惟及後依然沿用舞臺版「你獨賞孤芳,恐怕終難尋偶」的口白,既失卻原作安排的細微轉折,也令昭仁明知故問,編排不太理想。按場刊中導演撰文,改編本〈樹盟〉一段,應想突顯長平與周世顯見面的心境轉變,選婿是長平與世顯針鋒相對後「醒悟」的結果,[6]惟唱段依然保留含命定色彩的唱詞「似舊夢重現」,[7]似乎與導演原意存在矛盾。改編本〈香劫〉一段,既加入太監傳旨的畫外音向世顯、長平交代李闖圍困皇城,為何二人進殿後唱出原作「舒鳳眼」一段【中板】,仍會疑問「帝王扼腕緣何嘆」?[8]

《帝女花》桃花源改編本對長平公主與周世顯的唱詞改動,或亦未有顧及原作對角色的塑造層次。導演於訪問曾言:「1957年的劇本裡面強調長平公主的高傲,但電影版不只描繪長平公主的高傲,同時亦描繪長平公主一直擔心國家事,是唐滌生自己亦強調的重點意義,令層次更加豐富。」[9]舞臺原創劇本〈樹盟〉一場,確實透過昭仁之口,指長平「傲慢真少有」、「說話啲氣概可能嚇盡天下男兒」,但長平亦有「並不是你姐姐自視太高,卻是官宦兒郎一無可取,配我都倒還輕易,試想為人子婿者,有幾多個能配得起我哋父王掌握住文武三千隊,中原四百州」之語,原創劇本的長平是否只有「高傲」,沒有「一直擔心國家事」?而世顯於電影版〈樹盟〉出場時所唱之「怕獲罪寸心交戰」,改編本改為「怕獲罪顛倒方寸」。同樣是「怕獲罪」,但電影版的世顯只是心情忐忑,改編本卻進一步擔心自己「顛倒方寸」,是否符合世顯面對長平、清帝時無所畏懼的形象?細讀《帝女花》的原創劇本,可見唐滌生於〈樹盟〉、〈香劫〉之時,雖安排世顯道出「寧甘粉身報皇封,不負蛾眉垂青眼」、「請主上易服而行,微臣願以身替難」等語,但曲文仍偏向展現世顯重「情」的一面。直至〈乞屍〉一場,瑞蘭提及「想先帝遺骸尚停放在茶庵之內,倘若駙馬死去,更有誰哭祭」時,世顯才「如癡似呆白」:「哦,倘若駙馬死去,先帝在茶庵有誰哭祭……」至〈庵遇〉之時,世顯方向長平道出二人肩負葬崇禎、放太子的責任。由此可見,唐滌生在塑造周世顯時,或有意展現角色對自我身分的探索過程,而非直接於〈樹盟〉「說破」周世顯的角色形象。桃花源改編本於〈樹盟〉世顯反駁長平的口古加入「大丈夫應懷經世治亂之心」一句,可見改編者以全知角度重新賦予角色形象。改編本對長平、周世顯的形象鋪墊,似與原創劇本大相逕庭。[10]

桃花源本着「向唐滌生最深的致敬是繼續創作」的想法,按唐滌生舞臺版和電影版的劇本作出修改之餘,曲詞均有細微變易,如前述〈樹盟〉【醉酒】之改動,以及〈香劫〉後新編「煤山」一段,融入電影版〈香劫〉【錦城春】唱段,文字已非唐滌生原貌。「煤山」補充崇禎自縊一刻的描寫,演出編排效果不俗,曲詞文字更比近年不少新編粵劇流暢到位。惟此段新編劇情能否呼應《帝女花》原作脈絡、角色、主題,則似乎見仁見智。改編本〈移花〉按目前演出習慣,刪去世顯乞屍情節,[11]但〈庵遇〉繼續保留舊本世顯複述周瑞蘭「有情生死能相會,無情對面不相逢」之語,製作單位更援引此句與「鳳閣龍樓成火海」、「在天願為比翼鳥」等句作宣傳之用,但這些曲文皆非唐滌生原創文字,[12]似乎未能向公眾準確傳達唐滌生創作的精到之處。若是一般創新粵劇製作,改動文本當是必然,而以觀眾耳熟能詳的曲文作宣傳,亦屬無可厚非,但製作單位既要紀念唐滌生及《帝女花》,並要濃縮全劇演出時間,製作「簡煉版」演出,是否應更審慎地整理文本與計劃宣傳,讓大眾更真正體會唐滌生當年創作《帝女花》的心血與努力?

粵劇元宇宙《新胡不歸》(2023年2月演出)宣傳海報
粵劇元宇宙《新胡不歸》(2023年2月演出)宣傳海報

《新胡不歸》、《蝶影紅梨記》、《東牆記》三個製作,均有與《帝女花》相似的問題。《新胡不歸》沿用電影《七彩胡不歸》的角色設定,刪去顰娘後母一角,沒有顰娘不容於後母的背景,實已降低了原作顰娘「傷心何處,是我家園」的感染力。另外,「別妻」本是《胡不歸》名段:文萍生出征在即,更要隱瞞母親強逼離婚的事實,趙顰娘見丈夫不歡,又不知箇中原因,二人臨別依依,只能強忍愁思,盡訴離情,當中唱做乃公認的「考牌」演出,為生旦於劇中最重要的對手戲。作為「粵劇作品」的《新胡不歸》,竟然按照電影編排,[13]刪去「別妻」複雜的對手戲,實在未能保存《胡不歸》作為粵劇的表演特色。演出雖亦有濃縮演出時間的意圖,但刪去「別妻」的同時,又於其他場次增加非電影原有的新編唱段,而新編唱段又未能超越原作複雜的唱做,頗有本末倒置之嫌。

《蝶影紅梨記》原創劇本〈窺醉、亭會、詠梨〉一場,寫謝素秋渴望與趙汝州相認,惜因劉公道於樓上「監視」,被逼隱瞞身份,詠梨時雖再次暗示,惟汝州未明弦外之音;電影版的素秋則為顧汝州前程,不敢相認。兩個版本皆透過門鎖、鎖匙、紅梨等道具,反映角色的心理狀態。[14]可惜葉紹德改編本在加入電影版編排的同時,曲文卻未能建構素秋當下心理,角色形象頓變模糊,影響演員發揮以至觀眾理解。改編本〈窺醉、亭會〉一段,刪去門鎖與鎖匙的編排,汝州、素秋、公道可於書齋與紅梨苑之間「來去自如」,已失原作意趣。〈亭會〉一段刪去素秋與劉公道對望的編排,又沒有加入電影版「早知愛孽乃虛情」等曲詞,改編本的素秋到底是急欲相認,還是不敢相認,單從曲文之意,實在無從判斷,只能透過演員與觀眾自行詮釋,似有違原創劇本及電影版各自的原意。原創劇本〈詠梨〉一段,葉紹德刪去原創劇本的【乙反中板】與【滾花】(「欲借紅梨為暗示,怎奈佢夢醉魂顛欠聰明」,電影版作「怎奈佢夢魂顛倒欠聰明」),亦沒有加入電影版「人逢永別」的口白,使書齋之會變為沒有意圖的「探訪」,送花亦變為毫無暗示的探訪餽贈,完全失去原作的用心與轉折,令人不明所以。同場素秋一句「詩就真係好詩叻,不過人就鈍胎啲啫」的另場口白,在改編本刪削原作的基礎下,只淪為逗笑觀眾的科諢。與此同時,改編本加插多段無助於交代劇情的小曲:「隔門」生旦口白以外加入小曲【鳳求凰】、素秋向劉公道求助一段加入電影版的【墓門鬼泣】、〈窺醉〉開端加入素秋獨唱的【過粉牆】、〈詠梨〉加入生旦對唱的前半段【柳底鶯】。加插小曲唱段雖增聽覺享受,但曲文實無助劇情表達與角色塑造。個人認為,〈詠梨〉一段添寫【柳底鶯】小曲前半段而刪【乙反中板】、【滾花】的做法,更與《新胡不歸》同樣有本末倒置之嫌。

《花月東牆記》的故事雖來自明代傳奇《飛丸記》,但劇中生旦相遇與重逢的情節編排,實為唐滌生原創。[15]《東牆記》保留《花月東牆記》的情節梗概(例如生旦兩次隔牆相會、玉英獲弘器摯友相救等),但編排多有改動,失去唐本設計角色的獨特巧思:唐本易弘器「醉罵雙嚴」,形象突出,《東牆記》易弘器遺失包袱時卻無醉酒,罵嚴一段亦只輕輕帶過;唐本生旦的隔牆對話,話中帶刺,趣味盎然,《東牆記》卻以玉英「悲歡原有定,聚散本無端」之語作為相認線索,橋段與曲文已失唐本特色,上引詩句甚至與葉紹德的粵曲作品〈洛水夢會〉「悲歡原有定,聚散本無常」如出一轍,更令角色形象模糊,無法令觀眾留下印象。

劍青藝苑《東牆記》宣傳海報
劍青藝苑《東牆記》宣傳海報

除了重編演出劇本,四個演出於舞臺呈現上亦有調整,但從演出可見,並非所有演員皆能適應改編劇本與創新的舞臺製作,部分舞臺技術的效果亦有改進空間。「《帝女花》專業版」善用舞臺技術與裝置,布景、音樂設計新穎,當中尤以〈庵遇〉一場投影布景簡潔美觀,但〈相認〉一段的梯臺則略為狹窄,阻礙演員發揮,部分資深演員亦似乎未能適應多級樓梯的全新布景,演者步步為營、觀者膽戰心驚。演出本曲文雖經改動,但當晚無論資深與年輕演員,也不乏忘詞或唱唸與字幕相異的情況。製作單位強調演出「度身訂造『粵劇和諧音色系統』」、「展現優美劇場音效」,惟個人認為雖然伴奏音樂音量較平日演出為低,聽來卻似預先錄音,稍欠臨場感(筆者直至謝幕方敢確定整晚拍和音樂為現場演奏),未知是否刻意為之,而筆者觀看當晚更不時出現刺耳回音。新編的過場音樂頗配合文本氣氛,唯獨〈香夭〉前的配樂卻過於輕快,雖屬製作單位特別設計,但效果實有商榷之處。演出開首以任白等演員的油畫投影及唱片錄音為序幕,惟《帝女花》首演、電影、唱片參與演員陣容有別,油畫以電影版造型風格繪畫參與唱片版之演員,未知會否有誤導之嫌。同於戲曲中心演出的《新胡不歸》,人聲、音樂音量則過分調高,需掩耳才能看畢演出。演出以投影代替實體背景,但投影設計未見新穎,部分投影更出現「起格」情況。兩位擔綱演出的年輕演員,縱然認真演出,也未能呈現角色受制家庭的無奈處境,生角於「逼子離婚」後段,扶起母親時與丑角的互動過於輕鬆,「哭墳」時悲呼「顰妹」的語氣亦略為誇張,反惹來陣陣笑聲,破壞了劇情原有的悲痛時刻。[16]

《蝶影紅梨記》的序幕編排,相信來自以往慶鳳鳴等劇團,序幕替身造型與第一場生旦造型並不一樣,似有意讓觀眾回溯角色相識之初。惟個人認為,若能安排主角親自以第一場造型在序幕出場,不由他人代替,或更有先聲奪人之效。回憶於2013年觀看慶鳳鳴劇團最後一次演出此劇,劇團於序幕【佛門鐘鼓】音樂響起時將劇名投射於紗幕之上,至今仍印象深刻。慶穎新劇團既欲追隨慶鳳鳴的腳步,日後重演之時,或亦可參考慶鳳鳴以往做法。是次參演的大部分演員,表現似乎略帶緊張,不及劇團年初演出時揮灑自如,未知是否因劇本改動所致。值得一記〈賣友歸主〉一場,[17]重現改編本的足本內容,雖然只是短短的過場戲,但林寶珠成功演繹沈永新賣友求榮的虛偽嘴臉,帶動演出節奏,令觀者記憶猶新。《東牆記》除了加入一段歌舞,舞臺製作並無刻意創新之處,但明顯感受演員排練純熟,亦能掌握角色心境與演出節奏,並未因劇本不常演出而影響表現。製作粵劇演出,需要編導、演員、舞臺技術等多方面配合,從四個演出的現場效果,或可證明盲目追求改編立意新鮮、舞臺科技,不見得必然有助提升演出水準。[18]

慶穎新劇團《蝶影紅梨記》宣傳海報
慶穎新劇團《蝶影紅梨記》宣傳海報

桃花源製作「《帝女花》專業版」,是為了向白雪仙、唐滌生、任劍輝等仙鳳鳴劇團的靈魂人物致敬,本文另外討論的三個製作,亦有向前賢致意之舉,可惜與仙鳳鳴劇團等過往粵劇製作單位相比,四個演出處理相關宣傳資料的做法,似不乏改進空間。桃花源製作《帝女花》,雖然相關訪問已有說明改編本會加入電影的內容,[19]但翻閱去年(2022年)之演出場刊,卻未見有清晰之闡述,直至有論者批評劇本之改動,導演才撰文回應,說明相關改動所本,並刊登於是次演出場刊。若製作單位於去年場刊已向觀眾解釋創作沿革,或不會引起論者的「誤會」。《新胡不歸》既沿用《七彩胡不歸》的情節、唱段、音樂編排,場刊卻只列出「編劇:李廷𩆨」字樣,未有註明《胡不歸》編劇及《七彩胡不歸》之製作團隊,對過往創作人員似欠尊重。慶穎新劇團《蝶影紅梨記》演出,亦與現今劇團做法雷同,只註明唐滌生為編劇,沒有說明劇本已經葉紹德等人改編。《東牆記》明顯借用《花月東牆記》之脈絡,可惜單張只點出「羅家英演出版本」,相關訪問亦只提及羅家英借出劇本的來龍去脈,未有明確說明劇本與《花月東牆記》的關係。[20]同樣以改編前人戲曲作品為目標的仙鳳鳴劇團,於每一屆演出場刊中皆有多篇專文,詳細向觀眾介紹改編沿革、演員體會。任白慈善基金近年製作《西樓錯夢》、《帝女花》、《再世紅梅記》、《蝶影紅梨記》等演出,仍能繼承仙鳳鳴以往作風,現今創作者實應多加參考。

現已九十高齡的白雪仙,近年依然親自為任白慈善基金重排仙鳳鳴劇團的戲寶,演出效果雖亦有可議之處,[21]但其帶領的團隊,看待演出、文本、製作的認真與嚴謹,相信至今仍無人能出其右。回想白雪仙於五十年代曾於自述中援引當時的演出評論:「只要一霎那真實和有感動力的演技,它的效果也許會超出一千人集合的場面」,[22]至今仍堪為借鏡。伏望現今創作者決定改編經典劇作之前,能夠反求諸己,認真考慮自身對於文本、演出的理解,以及細思舞臺技術的「創新」做法,是否真的貼合時代,並能與粵劇演出相互配合,方不辜負前人創作的心血,也不白費後人投放的資源與心力。


[1] 觀看場次:

粵劇元宇宙《新胡不歸》:2023年2月8日,戲曲中心大劇院,王志良、梁非同、梁煒康、郭啟煇、符樹旺、陳玬橦、陳紀婷主演

慶穎新劇團《蝶影紅梨記》:2023年3月29日,高山劇場劇院,譚穎倫、梁心怡、梁煒康、黎耀威、郭啟煇、林寶珠、蕭詠儀、張肇倫、沈栢銓主演

劍青藝苑《東牆記》:2023年3月30日,高山劇場新翼演藝廳,關凱珊、李沛妍、郭啟煇、吳立熙、郭俊聲、文雪裘主演

桃花源粵劇工作舍《帝女花》:2023年6月7日,戲曲中心大劇院,南鳳、梁兆明、李龍、廖國森、郭啟煇、梁非同、莫華敏、芯融、梁振文主演

[2] 《七彩胡不歸》於1966年首映,李鐵導演,李願聞、龐秋華改編撰曲,陳寶珠、蕭芳芳、譚蘭卿主演,陳自更生擔任音樂領導、何海琪擔任音樂指導。相信因當時黃梅調電影大受歡迎,電影加入多段仿黃梅調的唱段。電影詳細資料可參考香港電影資料館「香港電影檢索」系統。

[3] 《蝶影紅梨記》於1957年首演,唐滌生按元代張壽卿雜劇《謝金蓮詩酒紅梨花》、明代徐復祚傳奇《紅梨記》改編,仙鳳鳴劇團第三屆演出劇目,白雪仙、任劍輝、梁醒波、靚次伯、蘇少棠、任冰兒等主演,述謝素秋與趙汝州悲歡離合事。八十年代雛鳳鳴劇團重演此劇,由葉紹德改編、白雪仙與劇團人員參訂,按唐滌生原創劇本及1959年唐滌生改編、李鐵導演之電影本再行修改。現時坊間《蝶影紅梨記》之演出,大多以此修訂版為本再作刪減。

[4] 《胡不歸》寫生旦早已有情,因顰娘拒絕與方三郎成婚,被後母趕出家門,萍生遂帶顰娘回家,懇求文方氏答允成婚,文方氏逼於無奈准許顰娘入門。近年劇團演出《胡不歸》,大多刪去上述情節。2023年阮兆輝「血汗氍毹七十年」演出《胡不歸》,則由文萍生帶趙顰娘歸家一場開始。

電影《七彩胡不歸》刪去顰娘後母一角,生旦相遇的前情與原作有別:趙武與趙顰娘偶然相救暈倒雪地的文萍生,萍生與顰娘日久生情,趙武撮合二人,並着萍生帶顰娘回家完婚。電影又於萍生哭墳暈倒後,加入萍生夢會顰娘化身「顰花仙子」的歌舞場面。《新胡不歸》採用上述編排。

[5] 電影版原詞為「配夫挑玉鸞」。

[6] 詳見「《帝女花》專業版」場刊導演撰文,亦即導演對何慧真劇評〈重塑的偽術:桃花源傳世經典的接木移花〉的回應:https://www.iatc.com.hk/doc/106770

[7] 電影版「似舊夢重現」之句,相信是呼應電影劇本編排:生旦本為金童玉女,因動情而被貶下凡,化身為周世顯與長平公主,歷劫後復歸仙班。

[8] 「扼腕」二字,來自任白慈善基金重排《帝女花》演出時之修訂曲文,非唐氏原創。原句為「父王擊案緣何嘆」,整段【快中板】本由長平獨唱。

[9] 相關訪問見於《表演場》:https://theartvenue.net/hongkong/2020/1/4

[10] 自問並無「看破」、「詮釋」曲文以至前人創作心意之能力,以上只是按文意的個人理解與揣測,若有誤解,還望識者指正。文中引錄之原創劇本曲詞,見葉紹德編撰、張敏慧校訂:《唐滌生戲曲欣賞(一):帝女花、牡丹亭驚夢》,香港:匯智出版,2015年。

[11] 《帝女花》電影版本有世顯乞屍一段,惟桃花源沒有採用。電影版〈乞屍〉一段,今已不復見於電影影像,只存於電影原聲帶之中,現仍流通於串流音樂平台。電影版〈乞屍〉僅約五分鐘,透過世顯的唱詞,寫出民間荒涼景象,並借周鍾之口道出「世事滄桑過後,一切都成空」,當中沒有世顯與瑞蘭的對話,故電影版〈庵遇〉亦沒有安排世顯道出「有情生死能相會,無情對面不相逢」之語。

[12] 詳見製作單位之訪問:
https://www.am730.com.hk/%E5%A8%9B%E6%A8%82/%E7%B6%93%E5%85%B8%E7%B2%B5%E5%8A%87-%E5%B8%9D%E5%A5%B3%E8%8A%B1-%E9%87%8D%E5%A1%91%E5%B0%88%E6%A5%AD%E7%89%88-%E5%90%91%E4%BB%BB%E5%8A%8D%E8%BC%9D-%E7%99%BD%E9%9B%AA%E4%BB%99%E8%87%B4%E6%95%AC/375265

「有情生死能相會,無情對面不相逢」一句,雖經唐滌生修改字眼,但並非唐氏手筆,原句當即「有緣千里能相會,無緣對面不相逢」,應為戲曲、小說常見套語。曲文於宋元南戲《張協狀元》已有出現,亦見於容與堂本《幽閨記.招商諧偶》一折及小說《水滸傳》第三十五回〈石將軍村店寄書 小李廣梁山射雁〉(後者作「有緣千里『來』相會」)。唐滌生於《紫釵記.花前遇俠》再度化用,改為「有情千里能相會,無情對面不相逢」。最近粵劇元宇宙重演《新胡不歸》,亦以「有緣千里來相會」為宣傳文句。

「在天願為比翼鳥」來自唐代詩人白居易名作《長恨歌》,原作「在天願作比翼鳥,在地願為連理枝」,《帝女花》化用於世顯〈樹盟〉詩句之中,原創劇本作「在生願為比翼鳥」(後點改為「在生願作鴛鴦鳥」);電影版作「在天願為比翼鳥」,長平並於臨終前重唸此句。桃花源改編本仍作「在生願作鴛鴦鳥」。

「鳳閣龍樓成火海」亦是演出的宣傳標語,見於桃花源網頁及場刊封底,惟此句實來自《帝女花》之長篇粵曲唱片。唱片版雖由任白等仙鳳鳴劇團主要台柱演唱,但曲文已經葉紹德等後人修改。「鳳閣龍樓成火海」來自〈香劫〉周寶倫上場之【大花】,唐滌生原創劇本及電影版均作「誰下鐵橋延闖賊」。

〔明〕《永樂大典.戲文二十七.張協狀元》,頁二十七前。
〔明〕容與堂本(鄭振鐸藏)《李卓吾先生批評幽閨記》卷下,頁七後,載《古本戲曲叢刊初集》。
〔明〕施耐庵:《水滸傳》(北京:人民文學出版社,2005年,第二版),頁459。
葉紹德編撰、張敏慧校訂:《唐滌生戲曲欣賞(一):帝女花、牡丹亭驚夢》,香港:匯智出版,2015年。
葉紹德編撰、張敏慧校訂:《唐滌生戲曲欣賞(二):紫釵記、蝶影紅梨記》(香港:匯智出版,2016年),頁133。

粵劇元宇宙《新胡不歸》相關宣傳貼文:
https://www.facebook.com/Canton.Opera/posts/pfbid0u983htZydNniU162QS4fvXscKx5X43RVAqcb9Svj7DvKch8nVffqVAsGy8nzGeMNl?cft[0]=AZXRmfv0KQxXb16e1h5nasOPVx6hxg_DN5hiv4nSuby0mf5g94Oqaj0KYgzdPfyEO6ubW3UxMqDCUf-vWAuaE9GJTNIqkAUWEnVRMX7F33Hd67lOV64NNRlccs9pZBICZK0zj6tr1PVhEQiw62NE5wEfZnUIxhkXG8j4FhI0kLZsD7uT7tr9hfUkcAPop6MPGbI&tn=%2CO%2CP-R

[13] 《七彩胡不歸》本非正式之「粵劇電影」製作,而是以陳寶珠、蕭芳芳合演粵劇故事作招徠,因片長所限,未能完整呈現原作「別妻」一段,只以一段仿黃梅調的唱情交代。

[14] 原創劇本〈窺醉、亭會〉寫汝州追隨蝴蝶,推門進入紅梨苑,疑問「點解道門正話好似鎖咗,而家又冇鎖呢」,並寫素秋「渾身紅色打扮」「小立於台口溪畔,暗將鎖及鎖匙藏於花間介」,可見素秋刻意打開門鎖,讓汝州走入紅梨苑。其後素秋向汝州道出「咁我就夠可以話蝶影即是紅衣,紅衣即是蝶靈」時,又有舞臺提示:素秋「於情不自禁中,欲向汝州暗示,無意中回頭一望介」,看見劉公道於小樓之上,才「一見愕然略轉悲苦強笑改口」,未向汝州再作暗示,情緒亦變為強顏歡笑。〈詠梨〉一段,素秋贈汝州紅梨,唱出【乙反中板】,當中「有情人會少離多,有情花空枝難戀,為憐花命薄,不許伴春榮……花影輕盈,倩影輕盈,(略帶悲咽)望君你且把人花重比併」之句,應即向汝州暗示自己真實身分,惟汝州「懵然不會意」,更要賦詩詠梨。

電影版〈窺醉〉一段,改為劉公道強拉素秋回紅梨苑之時,因與素秋糾纏未有成功鎖上大門,故後來汝州成功推跌門鎖誤進紅梨苑,而非素秋有意為之。〈亭會〉亦刪去素秋與公道對望的動作,只以白雪仙個人演繹,表現素秋為汝州着想而不敢相認的複雜心態,當中素秋唱詞亦有修改:「早知愛孽乃虛情,莫醉向素秋要忘了名,霧水姻緣難久永」,並道「既知情弦已斷,何必重要為個素秋夢魂顛倒呢?」其後素秋懇求劉公道允准書齋之會,亦加入「我想話憑藉呢個最後嘅機會,解釋佢嘅痴心,我點都唔會違背姨丈(按:電影版錢濟之為素秋姨丈)三章約法嘅」的口白,可見電影版的素秋於〈亭會〉之時,已希望汝州能以功名為重。但電影對素秋的描寫更為含蓄與複雜,〈詠梨〉的【乙反中板】改為一段口白:「花本無知,都尚感分離之痛;試問人逢永別,情何以堪?」光以口白文意,筆者未敢斷言素秋此言到底是暗示自己身分,還是真的為了「解釋」汝州「痴心」。不過從演員演繹,已可知素秋確有弦外之音,只是汝州未解其意。

《蝶影紅梨記》原創劇本曲詞,見葉紹德編撰、張敏慧校訂:《唐滌生戲曲欣賞(二):紫釵記、蝶影紅梨記》(香港:匯智出版,2016年)。

[15] 《花月東牆記》寫易弘器醉中失卻包袱,為嚴玉英拾得,歸還弘器,弘器取回包袱後,痛罵嚴嵩父子弄權,玉英未有告知真實身分便離去,二人後來於嚴府因飛丸隔牆對話,見面後方知對方正是寺中相見之人。及至嚴府被抄,玉英逃脫後改名換姓,得仇惜剛接回府中,與弘器再因飛丸重遇。以上劇情與《飛丸記》相距甚遠,相信來自唐滌生的個人創作。

[16] 演員於〈哭墳〉略帶浮誇的表現,製作人更竟視為「特色」,詳見粵劇元宇宙專頁:
https://www.facebook.com/Canton.Opera/posts/pfbid028ZF2SxVnuQT1i4ZFomnUev9m3TeD31NFtom3UezgkKu84Fq5VqDKnSEsgXWCVpjZl
https://www.facebook.com/Canton.Opera/posts/pfbid04CK7LoRvEQwhcPqtnPjk4dDipxaZLsCAEK6hJ3pUDYMRNjqPcN8uzhFpAuqcQJEHl

[17] 〈賣友歸主〉,原創劇本應作〈賣友歸王〉。見葉紹德編撰、張敏慧校訂:《唐滌生戲曲欣賞(二):紫釵記、蝶影紅梨記》(香港:匯智出版,2016年),頁186-187。

[18] 在此補充去年(2022年)觀看另一改編舊作的新劇《笛裡誰知壯士心》(溫玉瑜編劇,李龍、王超群、御玲瓏、阮德民、高麗、溫玉瑜、符樹旺主演)的體驗。劇本同樣是按前人作品改編(原作為葉紹德之《江山錦繡月團圓》),舞臺製作亦沿用一貫粵劇演出模式,但改編劇本既能去蕪存菁,又按照演員優點編排唱做,在沒有暗燈換景的情況下,演出時間亦只有160分鐘左右,整體演出效果反比本文討論的四個製作更令筆者回味。可見現今改編舊作的演出,仍有成功之例。

[19] 相關訪問見於《表演場》:從經典走進當代《帝女花65》專業版 From the Classic to the Contemporary Floral Princess 65 Professional Edition — 表演場 The Art Venue

[20] 岑美華:〈關凱珊 李沛妍 承傳演繹羅家英版本《東牆記》〉,《戲曲之旅》第249期(2023年3月),頁30-31。

[21] 任白慈善基金製作幾個演出,皆有運用含有梯級的布景,資深演員明顯亦有適應問題,與桃花源「《帝女花》專業版」情況相似。而演出對文本、服裝等改動亦有商榷空間,惟篇幅所限,未能盡錄。

[22] 白雪仙於《西樓錯夢》演出場刊中,回顧了劇團演出《九天玄女》的製作與迴響,引文為當時觀眾對《九天玄女》尾場〈天女于歸〉的意見,見白雪仙:〈《西樓錯夢》的夢境代表了什麼?〉(載「仙鳳鳴劇團第七屆演出特刊」),見盧瑋鑾主編、白雪仙口述、邁克撰文:《姹紫嫣紅開遍——良辰美景仙鳳鳴(珍藏版)》卷一(香港:三聯書局,1995年),頁162-163。

分享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