悼念Robbie Robertson及Rodriguez──重溫兩部音樂紀錄片經典之作

近年難免不時聽到當年開創搖滾音樂風潮的大師和紅星離世的消息,在8月8日和9日連續兩天,就先後有美國創作歌手Sixto Rodriguez(藝名只用Rodriguez一字)和已解散的著名搖滾樂隊The Band成員Robbie Robertson逝世,分別享壽81歲和80歲。無獨有偶,兩人各有一部出色的音樂紀錄片以他們為主人翁:著名導演馬田‧史高西斯(Martin Scorsese)以The Band解散前的告別音樂會為素材拍成了《最後華爾滋》(The Last Waltz,1978年);而Malik Bendjelloul導演的《尋找隱世巨聲》(Searching for Sugar Man,2012年)顧名思義,以追尋Rodriguez的一生事蹟為主題,曾榮獲奧斯卡最佳紀錄片獎。筆者最近翻看了這兩部電影的DVD,藉此重溫這兩位樂手的音樂生涯。

The Band靈魂人物Robbie Robertson於8月9日因前列腺癌去世,享壽80歲。(網上圖片)
The Band靈魂人物Robbie Robertson於8月9日因前列腺癌去世,享壽80歲。(網上圖片)

且由The Band說起。樂隊由四名加拿大人和一名美國人組成,早在1958年已經是rockabilly歌手Ronnie Hawkins的伴奏樂隊,當時名為The Hawks。到了1960年代中期,他們更成為最著名的詩人歌手、後來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Bob Dylan的伴奏樂隊。直至1968年,他們才獨當一面,推出自己的首張唱片《Music from Big Pink》。據說,由於為Dylan 伴奏時,圈中人都稱呼他們為「那支樂隊」(the band),樂隊後來索性以The Band為名。隊員中,Robertson彈奏主音結他,也是作曲的主力,更兼主唱歌手之一(The Band其中一項特色是多名成員均會擔任主唱),可算是樂隊的靈魂人物。

這批樂手或許稍欠明星風采,但創作能力和演奏技巧均十分上乘,而且每一位都懂得演奏多於一種樂器。他們以美國傳統的folk和Americana為基礎,再滲入jazz和soul的元素,加以創新變化而成的搖滾音樂層次豐富,令人耳目一新,自第一張唱片起已廣泛獲得樂評人和樂迷好評。The Band曾於1970年登上《時代雜誌》封面(繼The Beatles後首支獲得這項榮譽的樂隊)。樂評人Bruce Eder認為The Band是「全球最為流行和影響深遠的搖滾樂隊之一」;樂隊並且獲選入「搖滾音樂名人堂」(Rock and Roll Hall of Fame),以及取得「格林美終身成就獎」。

不過,樂隊以The Band名義合作的時間不算長,大約只有9年。自第三張唱片《Stage Fright》(1970年)起的數張作品所獲的評價和商業成績均不及首兩張(但絕不算差劣),音樂會的票房反應也較前遜色,到1976年,擔當較主導角色的Robertson提出,The Band在舉辦名為「The Last Waltz」的告別音樂會後解散。

按照Robertson的說法,「The Last Waltz」不只是音樂會,而是一場慶典(celebration)。因此,他們請來了多位當代最具影響力的搖滾、藍調和民謠巨星助陣,除了「舊老闆」Bob Dylan和Ronnie Hawkins外,還有Muddy Waters、Neil Young、Joni Mitchell和Eric Clapton等十多人,足見The Band的江湖地位。

史高西斯有興趣拍攝「The Last Waltz」音樂會合理不過:他是搖滾樂迷,又曾經擔任紀錄片《胡士托青年音樂節》(Woodstock,1970年)的助導和剪接。在他手中,《The Last Waltz》又跟當時盛行的所謂「音樂會電影」(concert film)大異其趣。他更有野心,在呈現音樂演出之餘,更立體地觸及了The Band成員幕後的故事。

「The Last Waltz」是音樂史上極為重要的音樂會,由此拍攝而成的電影也獲譽為「音樂會電影」的經典。(網上圖片)
「The Last Waltz」是音樂史上極為重要的音樂會,由此拍攝而成的電影也獲譽為「音樂會電影」的經典。(網上圖片)

《The Last Waltz》全片仍以音樂會中的表演為主(個別歌曲於音樂會後補拍),歌曲之間穿插了史高西斯為樂隊成員做的訪問。傾談內容看似零碎,天南地北,從流行音樂歷史、類型演變與時代變遷的關係,談到The Band的音樂風格、工作模式,以至解散後的計劃等,但卻成為了60、70年代美國流行音樂工業面貌的一幅剪影。

其中著墨最多,也最值得注意的,是當時流行樂手巡迴表演(西方業內術語稱為on the road,或簡稱the road)的生態。在那個年代,從唱片賺取到的收益不及後來80、90年代那麼豐厚,巡迴表演是樂手最主要的收入來源,但當時通訊和交通設施不如今天發達,表演事業的商業營運也不如今天成熟。不算最紅的樂手往往要自己駕車穿州過省(所以是on the road),前往可能條件惡劣的場地表演,也不一定能收到足夠酬金,長期遠離家人、居無定所、舟車勞頓、頻密工作,加上生活壓力,實在會帶來難以估計的創傷。

在影片中,各隊員就以說笑形式緬懷多年來表演時的笑中帶淚經歷(有一場表演只得三名觀眾,以及不名一文,要到超級市場偷食物)。Robertson對史高西斯說:「The Band已在一起16年了──在巡迴表演的路上……我們所有懂得的都是在路上學曉的……我不能忍受巡迴表演20年,甚至不想討論這問題。」他補充:「或許是迷信吧,巡迴表演(帶來的壓力)取走了很多偉大樂手的生命(舉出了多個因空難、酗酒或服食過量藥物而逝世的樂手)。這是不可能維持的生活方式。」這正是The Band當時決定解散的原因之一。Robertson的說法不無道理:1986年,樂隊的鋼琴手、鼓手兼主唱歌手Richard Manuel在The Band重組(Robertson沒有參與)的一次表演後,當晚在酒店自縊身亡。

有一個解散原因是樂隊成員在電影中沒有交代的──Robertson當時與其他幾名成員已長期不和,勢成水火。在樂隊解散後多年,雙方仍不時互斥不是,例如樂隊鼓手兼主唱歌手Levon Helm在自傳《This Wheel’s on Fire: Levon Helm and the Story of The Band》(1993, William Morrow)中就有數落Robertson的章節。隨著Robertson去世,原本的The Band成員只餘一人在世,相信一切恩怨都已煙消雲散。

說到Rodriguez,形容他是「著名」創作歌手或許有點那個,因為他最為人熟知的特點,正是他原本寂寂無名。大部分樂迷要到《Searching for Sugar Man》紀錄片在世界各地公映後,才得悉有這個歌手,找他的唱片來聽。

Rodriguez因電影《Searching for Sugar Man》獲得遲來的名聲,但仍一直保持簡樸的生活。(網上圖片)
Rodriguez因電影《Searching for Sugar Man》獲得遲來的名聲,但仍一直保持簡樸的生活。(網上圖片)

墨西哥裔的Rodriguez在美國底特律長大,早年在當地的小酒吧演唱,獲唱片公司垂青,認為他創作的曲詞出色,像是狂野版的Bob Dylan。他1970和1971年推出了兩張唱片,但在美國獲得的反應極為冷淡。結果,Rodriguez跟唱片公司解約,要做拆卸樓宇、裝修等體力勞動工作過活。在片中,他的唱片監製回顧,依然不明白為甚麼Rodriguez未能走紅,認為他既有才華,又有大公司和充裕資金支持,時機也適合;究竟是宣傳不足、Rodriguez在現場表演時過分緊張怯場,還是純粹運氣使然,懷才不遇,電影也難以給予清晰的答案。

但或許是時勢造英雄,Rodriguez的作品卻在當時仍實施種族隔離政策、政治氣氛保守的南非大行其道,部分歌曲給當地電台禁播,他成為了反建制的象徵。當時更有傳聞指他在台上表演時自殺身亡,令他更添傳奇色彩。據估計,他的唱片至1990年代末期在南非至少賣出50萬張;片中一位 Rodriguez迷指他在當地比The Rolling Stones更紅。但在大西洋彼岸的Rodriguez全不知情。直至1997年,一直追尋Rodriguez下落的Stephen Segerman終於聯絡上他,他才有機會於翌年到訪南非,獲得巨星級的接待,並且作了6場演出,場場滿座。

在電影後半Rodriguez的簡短訪問中,觀眾/樂迷或許可以多少摸索到他為甚麼沒有成為紅星。當時年約70歲的Rodriguez面對鏡頭時輕鬆自如,沒有巨星鋒芒,卻有點藝術家氣質。被問到自己原本可能成為紅歌手,生活過得更好,他不置可否:「在音樂工業中,甚麼都說不定。」談到要做粗重工作維持生計,他說來淡然,沒帶一絲情緒。

雖然回歸平凡生活,但Rodriguez還是不平凡的:他會穿上西裝禮服去做建築工程,因為他尊重那份工作;他過基層生活,但不時帶女兒到博物館和圖書館;他數次到南非表演,卻將大部分收益贈予親友;他積極參與社會運動,甚至曾參選市議員……Rodriguez不是傳統意義中的紅歌手,但在生活中還是活出藝術家的風采。

Robbie Robertson和Rodriguez既留下了出色的音樂作品,也造就了精采的音樂紀錄片,留下一些值得我們反思的課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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