善哉善哉,sin joy sin joy… 學佛與粗口,註定水溝油?
MC仁,hip-hop搖滾樂隊LMF「大懶堂」主創成員。在香港這片彈丸之地,他最為人熟悉的角色,可能是「粗口歌者」,或者是「亞洲塗鴉第一人」;「佛教徒」這個身份,予人的感覺就模糊多了。
反叛怒漢的形象和行徑,令這位佛教徒,看起來不甚佛教。很多人進入佛門都是從苦開始,因為人生有所經歷,試圖尋求離苦得樂的方法;MC仁卻似乎不同,反複強調修行fun fun fun,佛法更是現代社會的良藥,學佛的人每一刻都得到醫治,身體不斷的變好,所以好玩有趣。
充滿好奇心的他,自小已鑽研佛學,初讀禪宗典籍,並仔細研究佛教的來源,最後依止寧瑪派敦珠法王傳承的黎日光金剛上師,修習密法,把佛法認定為宇宙的真理。
MC仁甚至稱得上是一位hardcore的「資深佛教徒」,求法、修法、轉山、閉關,每年恪守這個循環,生生不息,努力把世間俗務變成兼職,把修行變成正職。曾與朋友到西藏爬海拔6,000米的岡仁波齊峰,三日兩夜只消耗了一個杯麵、一丁點酥油茶,通過斷食等苦行,預習死亡。途中,他參訪了密勒日巴祖師的閉關山洞,洞內寫著尊者的法語──修行人一生的財產不超過兩餐──透過肚子裏的那個杯麵,與尊者隔空神交,體悟生死兩相安的道理。
難吃的爛菜vs真實的內褲
為了準備這次訪問,讀了MC仁年前的一篇訪問,很喜歡其中一段:「LMF就像一條擺在餐桌上的乾淨內褲,即便他們多麼真實地反映社會問題、關心人文藝術,可大多數人的主觀印象已經決定了『餐桌上只能放哪怕難吃的爛菜,也絕不能放乾淨真實的內褲!』」1
宗教,容易令人聯想到道德規條,尤甚者,有些人甚至會認為學佛只是某些「正經人」的專享活動。不期然想起早前到明珠佛學社與前輩交流的一番話:所謂解行並重,除了研讀佛典和實踐教理以外,自省能力決不可少,因為學佛就像一塊照妖鏡,讓自己看清身心的種種污垢,接著要做的,便是坦誠面對自己的真面目,勤修戒定慧,熄滅貪瞋痴。
有智慧地憤怒
對於藏傳佛教,MC仁如是理解:「在藝術、音樂的演繹方面,藏傳佛教更接近人類,因為它不抗拒把人性所有部分攤出來研究,包括憤怒。」
經常在音樂創作中怒吼的MC仁,作為佛教徒,怎樣理解憤怒?
「玩搖滾樂,在台上帶動觀眾憤怒時,必須有分有寸,多了少了也不行,演唱每一首歌之前也有綵排。」他又借用比喻:「像駕馭野馬一樣,一切都有非常清晰的心理控制;又如吃辣,我們在台上像廚師一樣,調製不同級數的辣味。佛學對於心的研究同樣仔細,有次第地訓練我們免受思想或情緒操控。」
有智慧、有節制地憤怒……嗯,挺佛教的。MC仁認為樂與怒的背後,牽涉供求與買賣。「付錢來聽我們玩樂與怒的觀眾,就是為了要憤怒!發怒發一半是很難受的,樂與怒讓大家把怒發了,情緒自然會平復下來。它的原意就是讓年輕人聚在一起,透過音樂發洩了,便不會去搗亂。」人的情緒走向真的可以如此順理成章嗎?MC仁的註腳帶點灰調:「發洩之後,做回現實中的機械人,生活沒甚麼味道,也就憑著憤怒來調劑一下,直至月尾發薪水!」
中道,是佛教的重要主張,其中一個演繹是避免偏激的思想和行為。MC仁在創作中經常對社會現象怒吼,並在訪談中這樣說:「平和也有兩種:噤聲不說話的平和,以及高EQ的平和。」
所謂的高EQ,相信是轉化的意思吧。刻意壓抑情緒或純粹發洩而不加以轉化,顯然難以離苦得樂。那麼,MC仁怎樣從修行當中得到持續穩定的法喜呢?「我專攻視覺藝術中的觀念藝術,研究藝術家創作前或創作時的思維,研究創作意念的源頭,例如某藝術家的成長背景影響他產生某些觀念。」他的結論是:這個世界其實就是一大堆觀念,沒有甚麼值得去執著,因為一切(包括情緒)都是虛幻的,要修的就只有自己的心。「修行是對人與事時刻放鬆地保持高度集中,一種既投入又抽離的狀態。」的確,跟很多出家人相處,也會感受到這種狀態。
講粗口不道德?
除了憤怒和帶動別人憤怒,唱粗口歌又是怎樣的一回事?
「所謂創作,其實沒太多創作,歌詞都是坐地鐵時聽得最多的說話。常常聽到的卻不能出街,某程度上反映了這個行業的偽善。人總不能抗拒資訊,最重要是不被資訊牽著你的欲念走。」那麼,粗口會不會也有積極正面的意義呢?「一些習慣講和聽粗口的人,會把我的歌裏面的粗口過濾掉,用心去聆聽當中的真理。每個人憤怒時也需要找一些語言來表達情緒,『詛咒語言』(swear words)也是因為這樣才會出現;憤怒時不講粗口講別的,可能為害更甚!」更不忘補充這一句:「最重要的還是說話時的發心或動機。」
多年來,MC仁和LMF一直受到各種批判。大抵是修行得力的緣故,MC仁一派氣定神閒,分析道:「道德批判永遠會賺到基本聲音。人創造道德,又要犯道德,也有人愛看別人犯道德,藉此覺得自己有道德。」對於他來說,道德只是人性所需的一點小趣味、小玩意。
說到這裏,不禁想起人稱「瘋癲瑜伽士」的秋陽創巴仁波切(Chögyam Trungpa Rinpoche)。在七十年代的嬉皮士洪流中,他走進西方社會,深入人群,與大眾一同經歷大時代的洗禮,正因為如此,才能把藏傳佛教植根西方。仁波切住世時,行誼同樣遭到道德批判,MC仁認為藝術創作不應被道德左右,因為創作終究是幻象,幹嘛不可容納更多的想法呢?「藝術就是要令自己和別人打開心靈,變得更寬廣。」
超越人類和地球物種
MC仁所指的寬廣不局限於地球,他對於宇宙文明如高次元生物等,興致勃勃。他指出佛學跟超心理學和太空科學相似,現時人類文明對於光和聲音等的認知,實在太少。
當我問他對人間佛教的看法時,他回說:「總要有人去構想未來呀。修行讓我們深入了解人性,從人性之中釋放出來。之後,我們跟大自然和宇宙共鳴,還有跟過去與現在的宇宙共鳴。」有些佛教徒主張神秘主義不好討論,他如是回應:「只要在不干預正法的原則下,多看多想沒有關係。但是,我們說的每一句話都牽涉因果,所以出發點一定要是利益眾生。」何謂正法?「深信因果。」他答道,「深信因果便明白持戒的重要性,否則會影響修行的一切。戒、定、慧本身就是一道階梯,佛教的教育系統其實非常清楚。」
彷彿有點離地的MC仁,其實腳踏實地:「學佛最重要是令自己開開心心,從家人開始,感染身邊的人,家人起碼在我面前也不會殺生了。每天早晚課的祈禱文,就是發願自己可以繼續做人、一個有用的人。」怎樣才算是有用?「由歷史、地球、眾生來決定,不是由自己決定;沒有自己,人開心得多了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