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為表達藝術治療師,遇過很多不同能力、年齡、背景的人,因各種原因,無法真正融入周圍,也未能接納與包容與自身不同的他人,但我一直相信,藝術是突破人與人之間障礙,讓人們互相了解的好方法。看到形融劇作社在媒體上的訪問,讓我觸動及好奇,於是邀請了兩位分享他們對共融及藝術的看法。
其中一位創辦人 曾佩霖 Christie ,是一位演員,同時是劇場後台工作者,也是社工。關於共融,她這樣形容:
「當看一幅畫的時候,不再只是看畫裡其中一棵樹、一間屋,而是會看完整的圖畫。不再區分顏色,不去區分那一部分是好與壞、正常或不正常,所有部分都同時存在。」每個人都有不完美的地方,但當不完美都放在一起的時候,才會成為完整的、美麗的圖畫。
突破常規的創意和動力
另一位創辦人朱飄洋,人稱 小牛,是一位劇場人、演員及編導。小牛說,「以前看劇的時候,見到現場手語翻譯,感到這個其實也是一個形體的表演,其實很精彩,為什麼只能放在一旁,不能成為演出的一部分?」
於是他們靈機一觸,想到可否找一個健全人士,和一個聽障人士共同演出同一個角色?他們一開始也不知道是否可行,不知如何讓觀眾知道兩個演員是演繹同一個角色。他們真的走去問手語老師,這樣做可不可以。
「有時做劇場真的很孤獨,有時覺得卡住了。但當有人支持自己的時候,會有了不同的看法和角度,覺得不妨試下。在嘗試過程中,手語老師、聽障演員都覺得好像可行,幫我們一起去試。」小牛認為,當有人說支持他們的嘗試,其實真的是一個很大的動力。
他們作為編導,也會自己代入視障演員的角色,親身去走一次台位,嘗試了解他們的感受和困難。只是口中說說很容易,但想真正跳入不同人的世界,需要親身行動,去代入他人角色,走一趟他人的路,才會了解他人會遇到的問題。這種親身行動,也是一種方法,讓同行的人慢慢相信,凡事都有可能。
由觀察現場手語翻譯在表達及觀眾看劇經驗方面的限制,到構思將手語及口語融入同一角色的敘事方式,這些都是他們願意踏出一步,思考多一點的努力;而這些努力,突破了常規,也創造了新的可能。
他們補充:「很多人說我們做的事沒有可能,但對我們來說卻是無限可能。」
藝術是打破不可能的良藥
任何人只要肯學,肯參與,他們就敢教;無論是失明的人,或者有遇過肢體嚴重殘障的人,他們都沒有問題,都會讓他們參加,會一齊去試。
「聽過很多人說,想參加活動卻被五花八門的原因遭拒絕。我們要用藝術去做事,因為我們認為,藝術每個人都能參與;例如失明的人,可以用觸覺去創作;坐輪椅的人,拼盡全力去舞動,當中的毅力會感染到人。」Christie 認為,人擁有視、聽、觸、嗅多種感官及表達方式,總有方法做到藝術創作。
透過共融藝術,他們要打破的,正是這種「不可能」的概念。任何事都有可能及希望,是他們希望傳達的精神。而為甚麼要用藝術這方法?是因為藝術容許無限的可能發生,可以透過不同的感官、表達方式,與世界連繫。
Christie 補充,「推動共融藝術最困難的,是人們的不認識及恐懼。見到拿著白杖的失明人士,卻不知道他的生活和能力是如何,也不相信他們能演出,覺得失明人士就一定需要幫忙,但其實有很多事情,失明人士自己有能力處理。若對人的限制及能耐有足夠認識,便會知道人們也很多方式去克服障礙及困難。」
他們亦有培訓不同能力人士成為藝術導師,讓他們透過藝術分享生命故事。藝術可以作為分享的媒介,告訴別人知道,他的生活是如何的樣子。
更深的了解,產生了和諧的美感
除了以上這些困難,在尋找上,小牛也分享了一個珍貴的經驗。他憶起在排練過程中,飾演同一個角色的手語演員及口語演員,對同一句對白,有不同的感受;一個認為是激動的,一個認為是冷靜的。而其實在小牛眼中,「他們的看法都很合理。經協調後,他們相互都能理解對方的看法,因為一位演員想表達角色外在的情緒,另一位演員想表達角色內心的感受。」
同時他們發覺,常有演員說自己的表達不好,而其他人的表達很好。他們認為,可能因為活在華人社會,從小到大就一種慣性,不懂去讚賞自己,很容易太謙虛。但最後,他們成功的讓演員之間慢慢找到了溝通的模式。在雙方了解對方更多的時候,他們有了一種默契,學懂欣賞他人的情感表達,也學懂欣賞自己的表達。
這事情亦提醒了他們,在表達情感和交流時,不只一個面向,可能角色的表面很正面,但內心很掙扎。而觀眾亦因此而得到啟發,原來一個人的情感可以這樣多面。這個效果是開初他們並未預算到的。
在共融藝術中,美感不是取決於技術高低;不是畢加索畫的就是美,我畫的就一定不是美;而是在藝術中找到連繫每一個人,包括自己的方法,從中發掘美感。人人都可以在藝術交流中找到美感。
「因此,有時真的要嘗試,才能讓事情發生,收獲一些得著。當然會有挫敗的時候,但去到某一個位置,得著了一些的時候,這才顯得珍貴。下次可以再做得精準一些,更切合我們的初心。所以我常鼓勵其他人說,不如你嘗試一下吧,大家都不知道會得著點什麼。」
劇場和生活的共融
如果想將共融藝術從劇場帶到生活裏,我們可以怎樣做?
「在演出的時候,觀眾群每次都未必一樣,但當中的訊息,所有人在生活中都能用到,例如關愛、互相幫助這些常聽到,但忽略了訊息。我們會重視觀眾的提問,因為他們可能在生活中真的有煩惱。有不明白的地方,簡單至不懂得來表演場地,也要善良地回應。」小牛說,「有時我不認得路,都要問清潔姐姐。每個人存在都有價值。有時候去教班,我都會帶這些訊息給學生,例如觀眾的責任,如何尊重劇場演出等等。又例如當有朋友工作不開心,我也會與他們交流,分享自己在推動共融藝術的得著,如何克服困難等等。其實這些事,每天都會發生。當身邊人都見到的時候,是會帶給他們正能量的。」小牛認為日常生活,就是與身邊人一起解決困難,一起面對。
Christie 認為,「不要因為影響少而不做,因為你永遠不知道,你的影響有多大。就比如生病的時候,細菌或疫苗數量少,但影響可以很大。我要做的,就是這粒小小的細菌或是疫苗。」
當生活中遇上困難,可能突然就會想起劇場中的一句對白、一些片段,幫到自己一把。劇場並非離地的藝術,它與生活很貼近,可以緊密的融合在一起。共融劇場是一個軟手法,告訴所有人,生活有很多面向和可能性,當一個人覺得「唔OK」的時候,原來有人會相信你是「OK」的。演員、觀眾、編導、創作團隊會互相影響,人與人在藝術中的互動,就是生活中的一部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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