以戲曲創作人和教「不正經」自居的江駿傑(Jason)自小接受傳統粵劇訓練,他熱愛中國傳統戲曲,但不愛古典。
他敢於創新,但不離東方美學思想。他將劇場與粵劇共冶一爐,用傳統曲譜說唱新詩,在粵劇功架加入形體和舞蹈,用結他譜南音…….,為戲曲都市化計劃深耕細作。
他深信舊事物有其價值,但無法扣連今天的生活,沒有連結內心的舊有劇本、曲譜和演繹方式,都是沒有生命的。Jason在藝術當下專訪裡細說他的創作理念。
由帝女花到2021年抗疫的日子
去年底《帝女花》65周年的一系列節目裡,有江駿俊編劇的實驗性作品《帝女花——-庵遇》黑盒劇場。那可不是任劍輝和白雪仙的查篤撐版本,而是他與三位年輕創作人陳美彤、陳熙鏞和何晉熙重新組合「唱」、「做」、「唸」,各自用戲曲、形體、洞簫演奏和文本創作等,去演繹長平公主的內心世界。
Jason說,選擇演<庵遇>,是借古喻今。
故事背景是李自成殺入宮禁,明亡已在旦夕,崇禎皇帝在自縊前,不想皇室蒙污而讓后妃和兩位公主殉國。當時只有15歲的長平公主沒有死去,輾轉到維摩庵隱居修行,有一天在庵重遇駙馬周世顯。江駿傑與三位演員在演出裡,探索長平公主外表斂靜而內心澎湃的身心語意——-「怎樣面對家亡國破? 」,「對要殺自己的父親懷恨於心嗎? 」,「還想繼續活嗎? 為何要活著? 」,「世顯有沒有變心了? 」
直言最怕演古典故事的他說,<庵遇>的故事放到今天的香港,不合時宜,也不切身,他要把這個演出連結當下。
「當下疫情影響著我們的生活,影響了我們的文化,連排練都要zoom 怎樣搞? 於是我開始思考甚麼是溝通,甚麼是舞台,舞台的公共性又是甚麼?」他選擇從這切入,長平重遇駙馬世顯,兩人在不想認與想之間糾纏。Jason聯想到不少演藝界朋友受疫情影響而轉行,為求生計而有了不一樣的角色,大家相遇時會怎樣呢?
演出形式方面,他延續早前在《後話西遊》中的做法,大胆棄用傳統戲曲做練打的文法。他讓演員兼任樂師,唱的是新詩,再用傳統文字來走腔,加上即興音樂,產生令人驚喜的互動。
演出以Jason的南音作結,屏幕播放著以主觀鏡拍攝在車上於2021年的彌敦道前行的畫面,他悠悠地說唱著個人對生活和社會變遷的感悟。他引領觀眾遇上2021年的自己,教人不禁思考自己的身份,思考與這個城市的關係,思考虛實真假、焦慮與慾望、生存與消失。
創新 不是一味西化
Jason在很多傳媒訪問中說過他的抱負是重塑粵劇,令粵劇變得平易近人,吸引更多年輕觀眾。他說現今的粵劇表演基本上都是沿用五十年前的文法,唱腔和演繹方式老是模仿前輩大老倌; 劇本和曲詞不變,是距離我們很遠很遠的古文和詩詞歌賦。即使近年出現的新派粵劇,在編劇、舞台和演繹方面加入新意,但Jason說觀眾還是原有的一班長輩,並沒有把粵劇帶給年輕一代。
他坦言,就連身邊的年輕粵劇演員朋友,也不敢告訴人自己是做粵劇的,因為覺得好「娘」。
古時的戲曲文本與當時的社會環境是息息相關的,也就是當時的流行曲,Jason思索為何今天的粵劇變得離地?他曾經嘗試用西樂去演奏粵曲,但發覺撞板。「中西樂的音階不同,西樂無法奏出粵曲裡的某些音調,而且西樂要由指揮帶領,與粵劇需要與演員同呼同吸的原理無法協調。」這有別於西方劇場講求計算,那個位要引起觀眾有怎樣的反應。
他悟出,創新不代表西化,不代表要掏空粵劇固有的東西,而是中西並置,在唱、唸、做、打的基本功上探索更多可能性。而中國戲曲的靈魂是東方美學概念,戲曲是一體化的,演、音樂和編劇不能割裂。
天賦的戲劇細胞
Jason 是天生的演藝人,童年時,同學在打機,睇電視看漫畫,他就只有粵劇和在山野間玩耍。家住西貢的他,四歲那年跟婆婆去戲棚看神功戲,他被台上的表演懾著了。從此他開始對粵劇著迷。他在家中把衣服和被舖當戲服,用不锈鋼碗碟器充當「查篤撐」,自得其樂的做大戲,迫爸爸媽媽做觀眾。媽媽想送他跟師學藝,可是當時沒有兒童粵劇班,本來愛唱英文歌的江媽媽於是親自去學大戲,然後回家教兒子。
他自小就立志在戲曲演出和創作方面發展。9歲起開始接受正統的粵劇訓練,不時參與演出。充滿好奇的他又學體操、鑼鼓、揚琴。18歲那年他參加到中國戲劇家協會的青年音樂家研修班,這趟文化交流啟發他思考身份認同和城市化等課題,他更堅定不移要做香港本土的廣東話戲曲。
發自內心的演繹
中學畢業後如願考進演藝學院讀戲曲。Jason感恩遇上教Liberal Art的導師何應豐。何應豐教他用身體寫書法,寫《林冲夜奔》的「奔」字,寫之前老師問他,林冲殺死賊人後,孤身連夜投奔梁山時,風從何來? 三千里路來還是耳邊傳來? 輕輕吹拂的風還是勁風?他就用那種感覺去寫,這工作坊給很大的衝擊。他領會到演戲要發自內心,不做作,也不是去模仿某個樣板。正是因為拒絕模仿前人,他辭演了老師安排他演出的一齣戲,他甚至因而轉修音樂,由演出轉為幕後創作。
2015年他自編自導自演粵劇實驗小品《盜金槍》,一枱兩椅,以現場鑼鼓與傳統音樂為基調,在傳統粵劇的功架步法中,加入了舞蹈形體和戲劇演繹,探討人與物之間的奇妙關係與情感,題材貼近現代城市人的思想和生活。他憑此劇奪得京港台青年藝術創作挑戰賽的冠軍。
刻下他正埋首兩個項目,一是現代南音創作,二是歌壇掌故。他嫌揚琴太重,打算學結他,用結他唱南音。而水馬人會館是他自設的頻道,介紹香港歌壇和戲曲發展的知識,解剖傳統,研究東方美學核心,做時代創作,回應當下社會議題。「一百年前電台電視還未出現,以前的歌伶是在遊樂場和茶樓唱歌的……」他為此做大量資料搜集,也會親自走訪前輩,樂此不疲,而每集節目出街都平均有幾萬人次瀏覽。
連結自然與歷史 自有靈感
藝術是修行,是不斷的自省和改進過程。思潮澎湃的他說每天也會推翻自己很多次。
他喜歡去廢墟和防空洞散步,尋找靈感。獨自一人,沉浸在凝固的時空。「世界都在向前走,唯獨是廢墟、被棄置的地方是向後走的。」他說那裡是城市裡讓他可以呼吸喘息,與大自然和歷史連結的空間。
皇都戲院於2021年重修前,他走訪皇都,拍攝特輯介紹這個棄置建築物不為人知的角落。又創作了南音【皇都廢墟秘境】,以新詩唱誦回顧皇都的光輝歲月。
他要創作屬於香港本土屬於這個世代的作品。以前不時有人跟他說,為甚麼要用藝術形式表達所思所想,直接說出來就是了。經歷了三年的社會轉變,他更深諳隱喻和藝術化表現的妙處。正是有限制,有乏匱,才能激發創意。
舞台空盪,啓發大家對藝術有更深層的反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