打開一扇生命的窗
與詹朗然在畫展「開一扇窗」(A Glimpse of Hope)碰面前,已經知道他是一位自閉症人士。聆聽他談到跟爸爸不和的關係、在工作上碰到的困難等經驗時,深感他在生命上的開拓,跟藝術上的歷程,有著很相似的步伐:遭遇、感悟、抉擇、起草、勾畫、著色和呈現。
我們在展場旁邊坐下來,一起指著《要了解真正的自在是需要時間的》(Sometimes, it is a long journey to know who you are.)這一幅畫。他說,軀體較大、頭部像一團雲、全身沒有色彩的就是自己,對面是三位身形較小、紅黃色調的人。「這幅作品代表身心靈的一個感悟。這幾個小小的人代表不同種類、不同界別的人對我的評價和聲音。」他形容繪畫的過程相當痛苦,「因為它提醒了我很多不開心的事情。我這個人可能比較負面,第一時間便想起負面的東西。像是你好蠢呀之類的說話。如果你聽過我的講座,你會聽到我爸爸對我一些很負面的評價,這次(創作時)一次過勾(畫)了出來。這很嚴重,我要處理很多層的情緒,才可以再畫下去。最終我決定將它畫下來。」
社會是扭曲的天秤?
詹朗然絕不是一位只關心表達自我的畫家。他其實經常把社會議題掛在口邊。在這方面,另一幅畫作《扭曲的天秤》極具代表性。作品以香港高等法院門外的女神雕像為原型。畫中False Balance的文字是倒轉來寫的。這個所謂「女神」站立的姿勢是不平衡的,整個人傾斜了。整幅畫給人灰灰暗暗的感覺。種種跡象是要告訴大家,香港的法制千瘡百孔,有很多東西是大家忽略了的。他特別舉了一個例子:性傾向歧視遲遲不能立法,結果少數人繼續是二等公民。「如果你到法庭,會看到一個雕像,拿著一把劍,完全蒙上雙眼,寓意她完全不會因為自己的判斷而放棄公義。如果她一隻眼開,一隻眼閉,即是說,你比較有錢,她就放過你,沒有錢的就給玩弄,那就十分危險!」
由於提到性傾向歧視不能立法問題,大家都留意到另一幅名為《反性傾向歧視條例應速速立法》(Sexual Orientation Discrimination Ordinance should be legislated as quick as possible.)的畫作。這幅畫的特點是將九幅較細小的畫作集合而成。當中觸及同志不可以捐血、不可以探病、不可以繼承遺產、婚姻不被承認、若房東不喜歡他們就沒有房屋可住,被迫過飄泊無依的生活等現象。另外有一幅說到,教育和學術團體故意淡化關於同志的資訊。左下角的一幅,描畫了一位年邁女士。詹朗然說這是一個真實故事。女士曾在某個允許同性戀的城市結了婚,但香港不承認。臨終時,她恐怕自己的錢也無法留給愛侶。「希望有一天,不管你的性傾向變成怎樣,你都不會經歷畫中的情景。」畫家慨然說。
希望有愛也有家
在香港大學智華館的畫展上,其中兩幅畫形成強烈的對比。一幅是充滿希望的《愛,化解一切》(Love conquers all.),另一幅卻顯得很悲觀,題為《一間屋不是一個家》(A house is not a home.)。詹朗然通過前者訴說一位朋友的故事。這位朋友是自閉症人士,他的哥哥很疼愛他,但這位少年經常不肯見他哥哥,因為他覺得哥哥名成利就,有女伴、朋友和汽車,甚麼都有。少年質疑哥哥的愛:「你為甚麼要緊跟著我呢?為甚麼要我接受你?你只不過是想錦上添花而已。」少年人帶著妒忌,也帶著複雜的心情,覺得自己配不上哥哥。最終,弟弟在哥哥面前哭了起來,因為他拒絕了哥哥,一個疼愛他的人。詹朗然說:「如果你錯過了疼愛自己的人,就再也找不回來,這就是我要表達的。我選擇黃色,是因為這顏色代表陽光,有希望和溫暖的感覺。」
然而另一幅《一間屋不是一個家》,看起來真的很灰暗,一點都不溫暖,也沒看到希望。畫家說:「這是一位獨居老人。其實這個老婆婆也不真的是獨居,她有一個兒子,但這兒子經常不在家,因此她跟一個人獨住沒有分別。這一幅畫,寓意是一間房屋要變成一個家,至少要有兩個人,同時這兩個人是要有共同目標進發的,一同維繫,一同做家務,一同洗衣服,一同睡覺,一同看電視,一同很開心地吃飯,而不是兩個人在玩iPhone。」
詹朗然為了創作,總是付出很大努力。準備繪畫《一間屋不是一個家》時,他先聯絡社工,請他們將長者個案的故事轉告。得到資訊後,自己做功課,在網上了解獨居長者的問題,知道原來有不少獨居婆婆,經常等待子女探望。有某某村出了名是老人村,那裏有很多婆婆不肯離開,只是為了等兒子回來,恐怕兒子不知道自己搬到甚麼地方。畫中,垂首的婆婆就只有如此遭遇?
圖象就是旋律
詹朗然今年三十歲,從小被診斷為自閉人士。他說,其實屬於自閉候群症(Autism spectrum disorder,ASD) 的人士,情況和能力都有不同。他認為每一位自閉症人士的家庭背景、個人成長、所處的環境、所從事的工作、要面對甚麼人,全都在塑造他的性格。
他形容自己很愛藝術,不單是繪畫,音樂也是他的至愛。對他來說,圖象跟音樂沒法分開。例如,他要記牢一段音樂,便得借助圖。「我會以一個圖像去記憶。歌手在唱,我會待她唱完後,去細讀歌詞一遍,然後再看關於歌詞的評論,特別是樂評人對於這首歌詞是怎樣解讀的。我將這些細節累積起來,累積到足夠了,我就用這些細節去畫一幅畫。畫成了,就等於我完全記得歌的背景、歌詞的內容,以至旋律。」詹朗然很喜歡一位叫童麗的歌手,以及她唱的那首《夢江南》。他借這首歌的歌詞說明自己獨特的記憶方法:「歌和詞相連的就是那幅畫,我畫一個女孩子撐著一艘艇,煙霧瀰漫,因為這首歌聽起來有一種迷濛的感覺,而且很中國風的。我又在旁邊畫另外一幅畫,描繪一個女人在彈琵琶,因為以前的女人不開心都會彈琵琶,而這首歌暗地裡就有這樣一種怨。」
詹朗然現於一家室內設計公司負責行政工作。他坦言工作不是他所最愛的藝術活動。但他說服自己,建築也是藝術,也許有一天可以將藝術元素放進工作裏。
他充滿理想,也十分樸實。一點一滴地嘗試,在生命中已打開了不只一扇窗。
鳴謝:詹朗然在思拔中心(http://www.nesbittcentre.org.hk/) 學習了六年。感謝中心協助安排採訪。